第 69 章-《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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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卫换了袁彬当指挥使之后,就开始低调起来,隋州也不是那等张扬之人,而西厂那边,汪直这两年都在经营塞外,也对京城这边有所疏忽,这就给了东厂坐大的机会。

    他们行事嚣张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庞齐问归问,他不是不明利害的人,心想以大哥的性子,十有八、九是要他们不与东厂冲突,继续前行,直接回京的。

    谁知隋州却淡淡道:“不肯让,就打到他们让为止。”

    所有人都被这句霸气的话震住了,随即嗷嗷叫唤起来。

    大家在巩侯墓里被镇墓兽压着打,还折损了不少弟兄,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此时得到隋州的允可,全都兴奋了。

    被庞齐点到名字的人,全都撸起袖子摩拳擦掌跟在他后面,准备去找回场子。

    那头官驿里,管理驿站的小吏正苦哈哈地对身旁那人道:“姜档头,您就当是体谅下小的,要不给他们腾出一间房罢,对方可是锦衣卫……”

    锦衣卫和东厂,他哪边都得罪不起,正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方才锦衣卫想要住房,却被东厂的人喝退了,回头东厂的人拍拍屁股走了,锦衣卫若是想将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自己岂不冤枉吗?

    东厂姜档头不屑一笑道:“老魏,你也太孬种了,锦衣卫怎么了,你还当是从前呢,袁彬那老头当惯了缩头乌龟,现在什么事都不敢出头,锦衣卫也都个个成了小乌龟,没房间就是没房间,凭什么要腾出来给他们!”

    他手下一众东厂番子都跟着捧场地哄笑起来。

    “你说谁是乌龟?”前方大步流星又来了几个锦衣卫,为首那人冷冷喝问。

    姜档头斜着眼看他:“哟呵,是庞副千户啊!怎么,看着小的说话不管用,您老亲自出马了?”

    庞齐冷冷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姜孙子,老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没出息!”

    姜档头大怒:“你说谁是孙子!”

    庞齐:“谁应就是谁!我问你,这驿站的房间,你让是不让?”

    姜档头脖子一扬:“我们的人都住满了,怎的?下回清早罢!”

    要说这东西两厂大太监们手底下的人,除了少数几个宦官之外,十有八、九都是从锦衣卫里调拨出去的,大家同出一源,本该更加亲近才是,但自从袁彬重新出山之后,不动声色就将万通的人都清洗得七七八八,连带也切断了锦衣卫与东厂那边的联系。

    再说锦衣卫的人去了东厂,自然也就变成东厂的人,大家顶头上司不同,利益和立场自然也就跟着变了,出现眼下的情景并不奇怪。

    只是再怎么闹,东厂与锦衣卫,起码还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像姜档头今日的表现,未免也太嚣张了。

    庞齐也不跟他废话:“我最后再问一句,你让是不让?”

    姜档头:“没得让!”

    庞齐后退两步,抬手一挥:“弟兄们,那就打到他让为止!”

    话一落音,站在他身后的锦衣卫便如狼似虎地扑上去。

    姜档头大惊失色:“你们要作甚!反了不成!哎哟,哎哟……”

    驿吏看着这个场面,脸色都快跟墙面一样白了,只能在旁边干着急:“别打了,别打了!”

    姜档头等人在京城过惯了好日子,也就是在京城地面上撒撒威风,如何打得过刚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过来的庞齐他们,当即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从打架变成挨打,最后只能抱着头跪地求饶,直说不敢了。

    乱局之中,姜档头趁机要溜,早就等在旁边的庞齐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踹倒在地。

    姜档头见他还要来一脚,连忙喊道:“庞千户,庞大哥,不来了,不来了!咱不敢了,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兄弟,别这样!”

    庞齐狞笑:“现在知道是兄弟了,你刚刚怎么不说这句话!还说我们指挥使是老乌龟?嗯?!”

    这姜档头自扇嘴巴:“小弟嘴贱,小弟嘴贱,小弟才是乌龟!庞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弟一般见识啊!”

    庞齐又踹了他一脚:“早服软不就好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傍上东厂这条大船,腰杆子硬了,连昔日的兄弟也不放在眼里了啊!”

    姜档头哭丧着脸:“小弟哪敢呢!不瞒庞大哥你,实在是上头有令,让我们在外头不用给锦衣卫面子,小弟这才不得已为之啊!”

    庞齐也想从他身上探听一些消息,便将他拎起来:“袁指挥使乃两朝元老,你们厂公都敢不放在眼里,想必抱上了更粗的大腿了?”

    姜档头苦笑:“庞大哥,你也知道规矩的,小弟怎么好随便议论厂公啊!”

    庞齐喔了一声,回头叫手下:“他皮痒,过来接着打罢!”

    “别别别!”姜档头连忙抓住庞齐的手,“庞大哥你最近不在京城,想必消息有些不灵通罢!是这样的,陛下新近封了一位通元翊教广善国师!”

    庞齐:“什么国师?”

    姜档头:“通元翊教广善国师。”

    庞齐:“……这名字也太长了点,然后呢?”

    姜档头:“这位国师神通广大,法术高强,陛下很是信服,将其奉为上师,还准备在西市建大永昌寺……”

    庞齐又踢了他一脚:“你废话忒多,这和你们厂公有何关系!”

    姜档头垮着脸:“哎哟我的哥,你也太没耐心了!这位国师,乃是我们厂公引荐的!陛下敬重国师,对厂公也多有赞赏。厂公跟我们说,他向陛下建言,让万通回来统领锦衣卫,陛下已经答应了。实话与你说罢,袁指挥使的位置坐不长久了!”

    庞齐大吃一惊,揪住他:“此话当真?”

    姜档头:“小弟哪敢骗你啊!要不厂公怎么会让我们不用给你们锦衣卫面子呢,他知道你们都是袁指挥使一手提拔上来的,等到万指挥使回来,肯定又要恢复原样,所以想给万指挥使提前卖个好呢!”

    庞齐也没心情收拾他了,他将姜档头丢在一边,又让驿吏腾出几个房间,便匆匆去向隋州禀报。

    驿吏看见姜档头都吃了瘪,哪里还敢不答应,便连连应诺去准备了。

    听了来龙去脉,隋州脸上倒没有什么吃惊的反应,依旧语气平淡地让他们去分配房间。

    见老大如此镇静,庞齐便也放下心来,依言去准备了。

    虽然东厂的人腾出一半房间,但依旧不太够用,唐泛便像先前那样,与隋州共住一间。

    待二人回到房间之后,隋州这才露出凝重的神色。

    唐泛从热水里捞起擦脸的帕子,拧干递给他,道:“看来你回京之后的日子也要不好过了。”

    隋州难得叹了口气:“其实袁彬为人比万通好上百倍,可惜他没有万通那么强硬的背景,只要万贵妃还在一日,万通的位置就屹立不倒。先前陛下只是想要给他一点教训,这才换上袁彬,现在陛下觉得教训已经足够,自然也就想让万通回来了。”

    说到底,万通也好,袁彬也罢,这些人都是皇帝的一颗棋子,皇帝想要他们怎么样,他们就得怎么样。

    不止万通袁彬,就连其他人也是这样,太、祖皇帝设立六科言官,原本就是为了监察百官,进谏皇帝。后来又有内阁这样的存在,宰辅一句话,皇帝也要三思而行,可惜现在这个朝廷,内阁阁老们的胆气实在有限,就连刘珝有皇帝老师这样的身份加持,也只敢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上给皇帝敲敲边鼓。

    这种情势下,科道言官劝谏的声音再响亮,作用也有限。

    唐泛却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问题:“广川,回去之后,你最好去袁指挥使那里一趟,他在锦衣卫多年,虽然看淡名利,但也绝对不是会任由欺压的人,他让你执掌北镇抚司,显然欣赏你的才干,且有意培养你为他的接班人,如果你能够彻底得到他的认可,接收袁彬的势力,那么即使万通回来,他也不敢轻易动你了,到时候你已经牢牢控制住北镇抚司,自然不必就再忌惮万通。”

    “还有,”他坐在床上,弯腰除去鞋袜,拥被躺在床上,为隋州谋划道:“你是周太后的侄孙,陛下对你的信任,其实并不比万通少。你回去之后,只需要记住两点,便可在陛下面前岿然不倒,任万通如何使计,都奈何不了你。”

    隋州挑眉:“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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