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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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泛摇头失笑。

    香河县虽然距离京城不算远,但唐泛罢官的事情毕竟才没过多久,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这里来,只怕他们现在还以为唐泛是在刑部郎中任上呢。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贺家三兄弟,性情自然各异。

    就说这最小的贺轩,备受家中父母喜爱,性子也比贺霖要活泼许多,单就相处来说,别人肯定乐意跟一个笑口常开的人往来,而不会愿意跟一个成天暮气沉沉,板着张脸的人相处。

    唐泛也不例外。

    不过贺霖才是他姐夫,他也不能光顾着跟贺轩说话,冷落了贺霖,便笑道:“明诚兄,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咱们也不是外人,你不必忙着陪我了,还是随意就好,反正还有姐夫在呢。”

    贺霖的脸色略有缓和,正想说话,却听贺轩道:“那可不行,你的身份比咱们县太爷还高,必是要坐首席的,来来,先与我去拜见我爹再说罢!”

    唐泛看了贺霖一眼,果不其然,后者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贺轩直接拉着他往里走,唐泛也不好反对,便跟着来到内厅。

    贺英看见他,果然十分开心,起身迎接,还对别人介绍道:“这位是唐泛唐润青,成化十一年乙未科殿试第四,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如今在刑部为官。”

    这履历一摆出来,档次立马就不一样了。

    在场众人,包括香河县县令,看他的眼光顿时也都变了。

    这年头士林中人互相结识,首先互报姓名,然后将自己的履历摆出来,庶吉士出身自然是最清贵的,如果不是,就说明自己是哪一年的进士,如果大家是同年,那就更好了,彼此互称年兄,否则就按照中进士的年份来叙交情,称呼前辈后进等等。

    放眼香河县,除了贺家老爷子贺英,和已经在外为官的贺益之外,还真没有一个身份能比得上唐泛的,就连翁县令,也只是七品罢了。

    众人纷纷起身,向唐泛行礼,口称大人。

    翁县令与唐泛也互相见礼,论的却不是官职,而是士林辈分,也就是中进士的年份。

    因为是成化八年的进士,比唐泛还要早一科,所以唐泛见了翁县令,还要口称前辈,翁县令因为品级比唐泛低,也不敢拿大。

    这年头官场上的规矩就是这么麻烦。

    唐泛还礼之后,又以晚辈的身份向贺英见礼。

    贺英拈须受了他的礼,笑着道:“老夫早些日子便听老二说你要过来,没想到正好碰在今天,也是巧了!”

    唐泛笑道:“小侄也觉得很巧,明诚兄中举,这是大喜事,还未向伯父道贺。”

    贺英摇摇头:“他若有你与他大哥的一份长进,我便满意了,今日也是却不过乡亲们的热情,这才摆了几桌酒,让你见笑了。你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时日罢,你姐姐与姐夫都很挂念你。”

    唐泛道:“正有此意,那就叨扰伯父了。”

    贺英又有点奇怪,本想问他六部事多,怎会有机会请假回来探亲,又觉得这种场合不好多问,便转而为他一一引荐了席上众人,一时间觥筹交错,彼此互相敬酒,好不热闹。

    贺霖本来就是不喜欢这种场合,才避了开去的,没想到因为唐泛上门,他又不得不回来待在这里,听着一个个功成名就,不是进士就是举人,他心里真比被一百根针扎了还难受。

    唐瑜是女眷,不方便跟进来,早在方才贺轩带着唐泛过来的时候,她便先回别院去张罗饭菜,让下人安置唐泛带来的几名随从等等,此时并不在场,所以也没有人细心去注意贺霖的脸色。

    略喝了几杯水酒,贺英体谅唐泛赶路过来,身心俱疲,也不强留他在宴上吃酒,征求了他的意见之后,就让贺霖先带唐泛下去歇息。

    总算松了口气的不是唐泛,而是在旁边如坐针毡的贺霖。

    二人出了厅堂,往偏院厢房走去。

    唐泛对贺霖道:“姐夫是不是身体不适,等会将我引到厢房就好,你不必陪我的,自去歇息罢,有姐姐陪我说话就够了。”

    贺霖强笑道:“无妨,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个当姐夫的,自然要尽到地主之谊。”

    唐泛便也不再开口,他确实有些疲惫,贺霖却是个闷葫芦,结果两人久未见面,一路竟也再无话语。

    贺家家大业大,安置一两个亲戚根本不在话下,不过唐泛身份不同,待遇自然跟普通亲戚也不一样。

    唐瑜经过贺老爷子许可,给唐泛准备的是一个种满竹子的偏院,这原本是贺家隔壁的房子,后来被贺家买了下来,一并打通,成为招待贵客的厢房。

    外头瞧着不大,但唐泛住进来之后,才发现里头别有洞天,不仅竹叶飘潇,符合文人意境,还有一个雅致玲珑的小花园,正好就在他卧房的外面,每日清晨推窗一望,波光粼粼,假山嶙峋,不比江南园林差。

    姐弟俩几年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不过唐瑜还是先将儿子带了过来,给小舅舅请安。

    贺澄今年八岁,本该是猫嫌狗弃的年纪,他却是个很安静的孩子,给唐泛行礼也是一板一眼的,显得有些暮气沉沉了,乍一看还真跟他爹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不过像唐泛这等目力敏锐之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爹贺霖这样,是自己憋的,而他小外审,则是被憋的。

    贺澄刚刚行完礼,就被唐泛一把揽了过去,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被一双手揉来搓去。

    头顶上传来一个好听的笑声:“这就是我家小外甥啊,你刚满周岁那年我还抱过你呢,你记不记得?”

    贺澄哪里记得,他被这个刚见面就动作轻薄的小舅舅惊呆了,脸都被捏变形了也没察觉,只知道愣愣地瞅着对方。

    唐瑜嗔怪,语气不乏宠溺:“行了,都当舅舅的人,还有脸欺负小外甥呢!”

    唐泛哈哈一笑,抱着贺澄不放,又故意逗他似的低头亲了一口:“我这是喜欢他,旁人想要让我亲,我还不亲呢,你说是不是呀,七郎?”

    贺澄在贺家这一辈里排行第七,小名就叫七郎。

    只是贺澄几曾被男性长辈这般又亲又抱的,就连近两年娘亲觉得他长大了,都没有这样对过他,当下便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欺负得敢怒不敢言。

    唐瑜见儿子内向羞涩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难受和歉疚,暗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头发:“娘与舅舅有些话要说,你先去瞧瞧舅舅给你带来的礼物罢。”

    贺澄懂事地点点头,从唐泛膝上跳了下来,先向母亲和唐泛行礼:“那母亲,舅舅,孩儿就先下去了。”

    贺澄一走,丫鬟悄悄将门关上,屋内终于剩下他们姐弟二人。

    唐泛问:“姐姐,七郎好端端一个孩子,怎么变得这般没有朝气,他也不过是八岁而已,莫非是功课太重了不成?”

    之前书信往来,唐瑜不愿让弟弟操心,一直都是报喜不报忧,唐泛自然也不知道姐姐在夫家的生活到底如何,然而今日他匆匆一面,他看到了姐夫的表现,心里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唐瑜勉强笑了笑:“应该是族学里功课太重的缘故罢。”

    唐泛一见她这表情,哪里还不知道另有端倪:“姐,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肯说实话,我就自己去问,总不见得问不出什么来。”

    唐瑜苦笑:“其实也没什么,你知道你那姐夫屡考不中,连他那弟弟如今都中举了,他心里不好受,对着孩子难免严苛了一些。”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问道:“你这次来,能多住些时日吗,你看七郎都不大认得你这个舅舅了,你还得多多与他亲近才是,还有,你如今也二十六了,早几年便该成亲的,只是爹娘早逝,我这当姐姐的又不称职……”

    说着说着,唐瑜不免伤感起来。

    唐泛忙道:“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让我回答哪个才好?我的好姐姐,我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你用不着将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只要你过得好,不管是我,还是九泉之下的爹娘,都会觉得安慰的。”

    唐瑜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你一直拖着不肯成亲,我怎会操心?你在京城有没有看上什么姑娘,有没有什么人家向你提亲?像你这样的品貌,应该有不少朝中大臣想让你当他们家的女婿罢?若是有的话,只管与我说,姐姐替你作主。”

    为了避免被逼婚,唐泛赶紧说道:“姐,不瞒你说,我如今已无官职在身。”

    “啊?!”唐姐姐整个人都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唐泛道:“说来也简单,只是我在官场上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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