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问梦-《刺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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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密?”

    “我不能看的。”

    驰见回头扫她:“比如情书、卡片、电影票之类。”

    “要有呢?”

    “给你个胆儿,你敢吗?”

    久路咬咬唇,小声“嘁”了下,懒得理他,端着花盆去卫生间浇水了。

    驰见笑笑,将半扭的身体摆正,书放回去,手指从左到右顺着捋过来,顿了顿,抽出一本“英语高考必备”。

    书很厚,但边缘很整洁,一看就不常翻。

    他哼笑了声,打开来,里面有汉字,还有密密麻麻看不懂的火星文。

    驰见不感兴趣,刚想放回去,有张卡片大小的东西掉出来。

    是李久路的身份证。

    上面照片还是短头发,她看着镜头的目光有些呆,脸很小,嘴抿着,表情严肃。

    驰见戳了戳她的脸,下面号码显示的出生月份是7月12日,驰见多看两眼,默默记下。

    翻书瞬间,又有一张轻薄纸片掉下来,这回是张火车票,K1387,由小泉通往南舟市的卧铺,眼睛只捕捉到日期是4月20日……

    还没等认真浏览,眼前一晃,有只手从上面把票抽走了。

    李久路转过来靠在桌边,慢吞吞的语速:“找没找到情书?”

    驰见盯着她动作:“那是什么?”

    “哦,是去年出去玩的火车票,没用了。”

    她神色如常,车票在手中随意折叠两下,没有丝毫心虚表现。

    “那还留着?”

    驰见没想到其他层面,还以为这票对她意义非凡,所以才会保留至今。

    久路说:“我不知道它夹在书里,就忘记丢掉。”

    他观察她的表情:“和马小也去的?”

    “乱想什么呢。”

    久路好笑的说:“就算我同意,我妈那关也过不了啊。”

    她表情太自然,驰见看不出破绽。

    李久路说:“和我妈一起去的。”

    她停顿几秒,对上他的视线:“不信你去楼下问问她?”

    隔半刻:“……有什么好问的。”

    驰见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捏着她脸颊的肉,恶声恶气:“最好给我老实点儿。”

    她乖乖点头,暗自松了一口气。

    原本周日下午驰见是有预约的,因为要去久路家吃饭,他和那三波顾客商量之后,改期到周一和周二。

    所以接下来的两天,他脚不沾地,往往忙完已至深夜。

    这天晚上,他摘下塑胶手套,一抬眼,差八分十点,今天相较要早些。

    他恍然想起很久没找李久路,但她似乎也没主动联系他。

    驰见缓缓转动脖子,劝着自己大方点儿。

    收拾妥当后,招呼洪喻下楼来打烊,他骑着摩托去了老人院。

    一路上想着怎样进去——敲门行不通,吹口哨可能听不见,打电话害怕吵醒她父母。

    只能从后院翻墙进。

    可当他转过最后一道弯儿,却发现都用不上了。

    虽然夜已深,老人院那两扇铁门却大敞四开,有辆黑色轿车堵在门口,里面争吵不断。

    驰见皱了下眉,将摩托停好,快步走进去。

    江曼面容焦急,见到他来,像看见救星:“驰见,我们路路跟没跟你说她去了哪儿?”

    “……没有。”

    驰见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

    江曼失落的摇摇头,眼泪快要急出来,她牙齿抵着手背,将一张字条递过去。

    驰见开始是心慌,接过来,身体瞬间僵住。

    他不敢相信的连着看了两遍,消化几秒,脸色变得阴沉可怕,暗暗磨牙齿。

    另一边,姜军及爱人围住周克:“人是从你们院里丢的,你说,到底把我爸弄哪儿去了?”

    周克头疼,一再解释:“我女儿字条已经写明,带您父亲出去散散心,并且归期确切,所以我敢保证两人目前是安全的。

    我们发现以后第一时间通知家属,也是秉承负责的态度……”

    “负责个屁。”

    姜军骂道:“人都没了,还负责呢?

    赶紧把人给我找到,否则马上报警。”

    “对,报警。”

    她爱人附和。

    周克说:“姜先生,您父亲是成年人,即使要报案,走失满多少个小时,派出所才会受理,而且……”

    “你这是威胁我吗?”

    “不,您没明白我的意思……要不我们去办公室坐下慢慢谈……”

    事情都推给了周克,江曼无心调节,她扶住膝盖慢慢蹲下,即使知道久路是安全的,心中仍然惊恐难当。

    驰见心中怒气来得又快又急,等终于冷静下来,认真回想这几天的蛛丝马迹,眼前突然蹦进一张火车票,上面写着K1387,小泉到南舟,4月20日……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日期,今天刚好20号。

    所以是今年的4月20,不是去年。

    驰见托住后脑勺,用力揉搓两把。

    南舟市。

    他望了望天空,冷笑一声。

    驰见往外走,一股更强的愤怒盖过担忧和慌乱。

    他不懂,他对她到底算什么。

    好像一腔热血,换来一个屁,她都没在意就放出来,几句话轻轻松松把他打发了。

    隐瞒是吧,偷着跑是吧,那就永远别他妈回来。

    指望他去找她?

    没门儿,最好死在……

    驰见脚步突然顿住,他被最后一个词儿吓到了……小泉离南舟足足八千里,她领个病病歪歪的老头儿,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她一个小姑娘,应该如何脱身?

    驰见突然想起KTV门口那三个小混混,更加骇然。

    他插着跨,在原地缓慢的转两圈儿。

    “操。”

    他咬牙切齿,用自己能听到的音量:“李久路,你王八蛋。

    回来老子要跟你分手。”

    他又走回去:“我可能知道她在哪儿。”

    另外几人立即安静下来。

    江曼反应几秒,冲过来握住他手臂:“快和阿姨说,路路去了什么地方?”

    驰见:“我也不敢肯定,只是猜测。

    阿姨您放心,我争取把李久路找回来。”

    他又冲另外两人说:“给我两天时间,最晚后天晚上,如果接不到我们的电话,再报警不迟。”

    江曼还要继续追问,驰见却抽身离开,快步向外走去。

    他边走边拿电话,拨了洪喻的号码。

    事实证明,世界上“心灵感应”这东西也不常出现,有人气得想放火,把她里里外外骂了个遍,李久路却脸不红心不跳,淡定的坐在行驶的列车中。

    她和姜怀生夜里上的车,列车顺利驶出站台,一路向南。

    久路坐在过道旁边的凳子上,看着窗外城市灯火慢慢后退,之后变得稀疏,直至眼前一片漆黑,玻璃上映出自己的样子。

    她轻轻嘘气,仍然有种不切实际的荒唐感,她就这样背着所有人,在高考前夕的关键时期,带着一位老人,任性的跑出来了。

    但事已至此,好像也没有转圜的机会,显然对面老人比她更兴奋。

    乘务员来换票,提示尽快休息。

    久路问:“到南舟市大概几点?”

    “后天下午四点。”

    将近四十二个小时,也就意味着将在火车上度过两天。

    车内的灯熄了,只有车厢尽头的连接处还算明亮。

    久路说:“姜爷爷,您还是早点儿休息吧。”

    姜怀生看她一眼,又把视线挪开:“先等会儿,躺下也睡不着。”

    他还有点儿小情绪,本来只想她帮着开个门,这丫头却以此为条件,非要跟着来,不同意就拒绝帮忙,还要将他的计划告诉江主任。

    原本以为她挺乖巧,现在才知道那是装的,她鬼主意比谁都多。

    姜怀生跟人硬碰硬一辈子,还没向谁低过头呢,当然不服气。

    久路看出他在赌气,柔声道:“您出来前答应我什么了?”

    除了想看看南令,久路还肩负着照顾姜怀生的使命,不但要关注他的身体健康,更要把他安全带回来。

    姜怀生“哼”了声,不情愿的说:“听你话。”

    他面相慈善,即使臭着一张脸,也没显得多严肃:“可我现在还不困。”

    “躺一会儿就困了。”

    姜怀生无声的抵抗几秒,慢悠悠躺到床上。

    本来买的两张票都是下铺,但临时和别人调换了,对方一位母亲带了个孩子,住上面确实不方便,所以她提出来,李久路就爽快的答应了。

    她安顿好姜怀生,去水池旁简单洗漱一番,脱了鞋,爬到上面。

    这一夜在摇晃中度过,她不适应,睡眠很浅,等真正睁眼时,窗外才初见曙光。

    却有人比她起得早。

    姜怀生坐在昨晚的位置,手托着脸,静静望着外面。

    李久路揉了揉眼睛,把发辫随便绑了下,小心翼翼的爬下去。

    窗外开阔,成片绿意撞入眼帘,时而田野平川,时而河流涌动。

    远处有几座零落屋舍,在清亮的晨色里显得安然又祥和。

    这一切都是新鲜的。

    她嘴角向上弯了弯:“您想什么呢?”

    姜怀生说:“再往前山就多了。”

    李久路没搭腔。

    他又说:“姜军大学来北方念,走前她妈哭了好几次,怕离得太远,他吃苦。

    上学第二年,老伴儿想儿子,我们俩就坐这趟车往北走的。”

    他感叹的说:“这些年过去,坐火车的就我自己了,回趟家也成了难事。”

    “和儿子住一样的。”

    “不一样了。”

    他说:“人家重新组建家庭,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打扰,也住不惯。”

    李久路还想再劝两句,他把目光投向窗外,已经没有了交谈的欲望。

    又过不久,太阳挂上半空,扩音器里放起舒缓音乐,其他乘客也相继起床,有人洗漱,有人吃饭,车厢中弥漫着浓重的泡面味。

    李久路看着姜怀生吃下降压药。

    给他冲了杯麦片,加入一粒维生素D,帮助把食物中的钙吸收,另外还有两片面包和一颗用热水烫过的煮鸡蛋。

    上午十点吃一个苹果。

    十二点强迫他睡半个钟头养心脏。

    所有饮食习惯及其药品剂量,全部按照院中标准来的。

    来之前,李久路转弯抹角向顾晓珊打听过,所以做起来还算顺手。

    李久路起身去扔垃圾时,对面床铺那位母亲望了望她背影,终于好奇的问:“大爷,这是您什么人啊?”

    “我孙女。”

    “怪不得,这小姑娘不仅漂亮,心还好,看着岁数不大,忙里忙外的,照顾您还挺有耐心。”

    她把李久路夸了一通:“您可真有福气。”

    “还行吧。”

    姜怀生笑眯眯的客气道,头转向另一侧,不在搭腔。

    路再长,也终究会到终点。

    22号下午四点钟,列车在南舟东站停靠。

    下火车时,迎接久路的,是扑面而来的热浪和穿着清爽的各色行人。

    他们随着人流上楼下楼,姜怀生虽然身体硬朗,但毕竟腿脚不灵活,两人很快落在后面。

    东站不算大,出站口只有一个,穿过大堂,铁栏外就是站前广场,停满长途大巴和公交。

    久路搀着姜怀生往出口走:“我们应该怎样回去?”

    “先坐大巴,到港口有轮渡。”

    “那……您家在几海域?”

    姜怀生笑成一朵花:“第三。”

    久路一顿,又闷头向前走。

    身边的人接二连三超过去,外面接站的也所剩无几,越来越接近铁栏,李久路抬起头,视线一晃,以为自己见到了鬼。

    她心脏骤然一紧之后,开始狂跳不已,眨了眨眼,再次确认,那人不是驰见又是谁?

    驰见半弓着身体,手肘撑在铁栏上,肩膀随着动作耸起来。

    他两手随便搭叠,指尖夹的烟已经蓄了不少烟灰。

    再看他那身装束,白色短袖棉衫搭配渐变紫的沙滩裤,头戴小沿草帽,鼻子上松松的架着太阳镜,并没看过来,正转头盯着旁边的广告牌。

    这装扮婊里婊气,往那儿一站,跟模特似的,比本地人还潇洒自在。

    李久路动作先于思维,拉住姜怀生躲到车站的问询岗亭后。

    姜怀生不明所以:“丫头干什么啊?”

    “嘘!”

    久路蹲进角落,本来就被温度烘熟的大脑更加混乱,看到他那刻,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震撼又奇妙、意外又惊喜,胆怯又感动……

    额头汗水顺脸颊流下,钻到衣领里。

    她身上这件长袖衬衫两天没换,味道非常不新鲜,头发油腻,早晨洗了洗刘海,用卡子勉强固定到头顶上。

    此刻被热浪包裹,身体像要发酵了一般。

    五分钟过去了,就在她心存一丝侥幸,以为有时间认真思考的时候,视线里落进一只脚。

    李久路闭了闭眼,缓缓抬头。

    驰见高高在上,冷声道:“真当我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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