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唐家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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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她竟然没有要爽快答应的意思,小宋眉毛一竖,搬出了少爷脾气,“咋滴?我飞了十六个小时过来做了你的债权人,你请我一顿饭都不行啊?”

    苏小猫懒得跟他烦,只能让她身后这条尾巴跟着。

    “行行,吃饭,请你吃饭行了吧。”

    苏小猫在本城有名的五星级酒店请了小宋一顿贵的。

    她一向是个实惠人,这顿既然是她掏钱那她首先得把自己喂饱了,于是一顿饭,苏小猫全程都吃得沉浸其中,深怕漏了侍者端菜上来时介绍的一二三点,让她那15%的小费付得吃亏。

    坐在对面的小宋就不是了。他往对面一坐,什么都不吃只搅着面前的一杯橙汁,苏小猫就知道,他不是来吃饭的,他是来探听虚实来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去?”

    “有危险吗?”

    “跟唐家有关,还是只跟唐劲有关?”

    “还是为了《华夏周刊》?”

    “不然这样,我跟你一起去?”

    “……”

    宋彦庭喝一口橙汁,问一个问题,一杯果汁喝完,他的问题已经堆积如山。他是坐在了五星级酒店的餐厅里,对她进行了一场拘留所老警察的审问了。

    苏小猫吃饱了,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指点江山似地对他抬了抬手,“同志,不要慌,我只是去工作,赚钱养家糊口而已。”

    “谁信啊!”

    “……”

    苏小猫抹了一把脸,把头撇向了一边。遇到这么一个不给面子的,她得顺顺气才能把头转过来。

    “宋彦庭,你要记住,我是一个记者,不是别的虎狼豺豹。我干的所有事都是符合新闻人的行为操守的,我也很惜命,不会去做那种丢掉小命的事,你明白么?至于其他的,新闻人有新闻人的保密守则,我不想告诉外人,也不能告诉外人。”

    对面的男人瞪着她,一句“狗日的你把我当外人啊?”都已经蹦到喉咙口了,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苏小猫的世界里,他不是外人谁是呢?

    很多年前,他在家里别墅那间豪华的书房里,看到一本书里写,谈判就是双方妥协的艺术。他到现在终于有些懂了,感情、友情、人生、生活,无一不是在谈判。与心魔谈判,与时间谈判,与情感谈判,谈着谈着,他终于学会了妥协,不再输了。

    他拿起筷子,一张嘴不再用来质问,而用来大口大口地吃饭。

    “有事记得打我电话,啊?”

    “嗯。”

    两个人认识了这么多年,打打闹闹,一直到这一刻快要三十岁的年龄,才真正成为了一对好朋友。他和她两个人都会记得这一刻,仿佛看一本历史书,看着只有几个字,但翻一页就是五百年。

    苏小猫唇角一翘,衷心地笑了。

    她给他夹了一个螃蟹腿,有些青梅竹马间老三老四的戏谑,叫他快吃。后者打掉了她的手,把蟹腿留下了,拒绝她的调戏。既然只是朋友了,那他也是有傲骨的,坚决不给任何人调戏他的机会。

    两个人就这样打闹着,苏小猫眼风一扫,记者天性的直觉没来由地一闪而过,令她直直地往二楼看去。

    一个身影正站在二楼露台的转角处,昏暗的灯影之下,只照出了那人的半截身体。长身玉立,目光冷淡,这个身影疏离起来可以一夜陌生,与刚认识时他对她的一眼万年形成文野之分。

    苏小猫豁然起身。

    一瞬间,一上一下,他站着,她也站着,苏小猫就在这形影相吊的对视中看清了他们之间走投无路的夫妻关系。

    对视数秒,楼上的身影率先转了身,他不想说话,他要走了。苏小猫扔下宋彦庭就冲了出去追那个身影。她没有喊住他,甚至没有叫一声他的名字。她知道,他是被她伤透了,她在他身上动主意,去向新闻界邀功,把他变成了一个叛徒、傻瓜、过不了情关的失败者。

    她拿出了跑新闻堵人的架势,终于将他堵在了他拉开车门准备走的一瞬间。

    “唐劲!”

    她从背后一把拉住他的衬衫,力气不够大,没能将他拉转身。他没有动,她也绝不松手,一时间令一旁扶着车门的酒店泊车侍者非常尴尬,不知从礼节角度该说一句怎样的话才能不得罪双方又把场面圆了。

    苏小猫大概也是知道这一时半会儿他是消不了气了,她也没想着说两句好话就把她干的那一通罪孽含糊过去,她心里的小心思只在于能时不时在唐劲眼前晃两下就行,找点存在感,为日后在唐劲心里的东山再起打下旷日持久的积累。

    苏小猫心里一句“没事,我就喊喊你~”都蹦到喉咙口了,手却被他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反手拽住她,一个用力,就将她从背后拖到他面前来了。苏小猫还没搞清楚状况,一顿恶狠狠的深吻已经倾天泄地落下来了。

    他就在她倏然睁大的眼睛里放纵了情绪。

    一年夫妻,做成了敌人、自己人,这是怎样一种矛盾。

    他想,原来千百年来,爱一个人的使命就是要让自己痛苦吗。他对大爱和大恨视而不见,眼中只有个人恩怨,这是一种怎样的倒退。

    他声音含恨:“他是为了你,从美国回来的?”

    苏小猫一愣。

    她对他犯下了千仇万恨,到头来,他却挑了情节最轻的过节来问,把她的其他罪孽都一笔勾销了。

    苏小猫心里泛酸:她的唐劲啊。

    “嗯,对,”她笑得很坏,用她的狼心狗肺压下心头狠狠的酸:“我叫他回来的。”

    唐劲死死地盯着她。

    苏小猫知道她这几句话一出来,又够他在心里痛苦好一阵了。她有了主意后就是这个样子,谁的痛苦都可以牺牲,包括唐劲的,她一股脑儿地往他身上撒痛苦,把他对她的那点儿感情一下子全挥霍进去了。

    “介意啊,吃醋呀?”

    唐劲猛地推开她。

    他用了力气,心里被她狠狠刺到了,手里没留分寸,苏小猫被这一道力气推得撞在了车身上,车顶横栏将她的背撞得咔咔生疼,她大概是清楚这一下撞上去,背部少不了淤青。

    他转过脸,没再去看她,声音冷淡地知会她一件事:“明天我会和贵公司进行最后会晤,你们的反馈不让我满意的话,唐家的最后通牒就算是到此为止了。”

    即便是背部淤青了,苏小猫还是把自己站直了。唐劲这会儿已经拿出了公对公的态度,他是来正式知会她的,她不能让自己太丢分了。

    “这样,行吧。”

    她点点头,没心没肺地对他一笑,“丁总会亲自出席,我就不去了。该谈的你们谈,我们这边虽然不及唐家势大,但真要欺负起来,也没一个好欺负的。”

    唐劲沉默了会儿,再转过脸看她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带上了点不可思议。

    他看见她就那么吊儿郎当地杵在他面前,脸上带着那种“打死不投降”的地痞顽固。唐劲想,这家伙有良心吗,啊?她刚被他拆穿她在调查唐家的时候,她还有那么多的不好意思、歉意,想要向他讨一份沟通、理解,这才仅仅几天的功夫,她那点不好意思、歉意,已经被她自我消化完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和原谅,包括他的。

    “苏小猫,”他忽然开口,讲的是情人间的话,却是谈公事的声音:“你有爱过我吗?”

    “……”

    苏小猫没有说话,把一旁的泊车侍者听得尴尬不已。他偷偷扫了两眼面前这两人,很奇怪为什么在场的两个当事人谈这个问题时没有脸红,他一个外人却脸红不已。

    她收起站着歪歪斜斜的腿,站直了回答:“有。”

    唐劲深吸一口气,继续问:“和爱我相比,你更爱工作,是不是?”

    苏小猫不愧是豪杰,一点也没给他“这哪儿能啊”的含糊,点了点头告诉他:“是。”

    唐劲没有再说话了。

    苏小猫明白,他正在把两人间可以让她钻空子的那种感情渐渐收回。这种感情被他收回了,她会是很痛的,这意味着她不可以再在他的胸膛打闹了,他不会再对她任性的无理取闹一并包容了。以后,她或许会像很久以前那样,一个人解决自己的烂摊子,一个人喂饱一个胃、温暖一个心。寻常人家或许会对工作和情人间的三心二意马虎过去,一团浆糊地过一生,但唐劲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他给出的是一心一意,要回的也是一心一意,容不得半点折扣。

    “好。”

    他点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一段关系的恶化。他不再执着,拿出了风度,给双方都多一点的时间:“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好了。”

    第二天,出现在《华夏周刊》第一会议室的唐劲面色沉稳,握手、谈判、帷幄,每一步无一不显示出一个唐家谈判者训练有素的冷静和薄情。

    他尽了全力,维护了唐家。这一种维护里面,将很多人变成了敌人,包括苏小猫,包括《华夏周刊》。

    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丁延保证了对唐家的项目终止,至于其他的,他作为新闻人,就不能对外人保证太多了。唐劲点点头,对此表示理解,同时奉送上一句话,若是还有人对唐家的内部事想要插手,不肯罢手,那么双方不如这会儿爽快地开诚布公,下一次,唐家不会再像这一次一样坐下来好好谈。

    丁延脸色不太好地扯了下嘴角,笑得很勉强也很难看,他想起还未善罢甘休的苏小猫,心里升起些不忍。

    世道艰难,人有时无法说出自己想怎样,但可以说出自己不想怎样。

    苏小猫是这样,唐劲也是这样。

    丁延冷眼旁观这一个为了护家族荣光毫不手软的唐劲,在他离开时,送上了一句老者的问话:“唐劲,你不想唐家受到打扰,为了这个,你可以牺牲任何人。那么,你想过你想要什么吗?”

    一个成年男子,将一个沾血带腥的地方看得这样重,总是有些不详。

    唐劲听着,停了下脚步,但没有停太久。最后,他仍是没有回答,举步缓缓走出了会议室。他的特助尹皓书向身后的丁延微微颔首,说了声“告辞”,算是别过。

    当晚,邵其轩接到酒吧总经理电话,匆匆赶到本城某栋高层酒吧的时候,唐劲已经酒过三巡,正扶着额对侍者吩咐道:“再来一杯。”

    总经理姓沈,身材微胖、笑脸迎人,对场子里的客人表示友好的方式就是给你不断地递烟。这是一个老江湖,人称笑面虎,谁也不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他,歌舞升平是他发财的保证,散播快乐是他在招股说明书中宣称的美好夙愿。

    这样一个老江湖,对每一位客人的来头都是了如指掌。这是他求生的本能,也是他做生意的保证。这会儿,当邵其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沈总经理已经迎了上去,热情如火:“邵医生你可来了。”又握住了人家的手,“辛苦、辛苦”地客套了两下。

    邵其轩心急如焚,“他人呢?”

    “就在吧台。”老沈心情复杂,一边为唐劲在这里的巨额消费欣喜不已,一边为“万一出了什么事”这样的担心有些揪心。思此及,他的语气也就多了发自内心的几分沉重:“他过来喝了一整晚,喝了不少,伤身啊。”

    邵其轩跺脚,“那你还卖酒给他?!”

    “……”

    沈总经理被问得一懵,心想这医生的思维就是别致,酒吧不卖酒他卖什么?卖慈善啊?

    当然他嘴上是不会这么说的,此刻也端出了一副被人骂醒的沉痛不已:“是、是,你说得对,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所以我这不就是赶紧把你叫来了吗。要有人劝,也得是邵医生你去劝呀,我们外人不行的。”

    邵其轩没心思再理他,挥挥手让他走了。邵其轩已经看见了要找的人,直直走过去,正好按下了唐劲手里的空酒杯。

    “没有‘再来一杯’了,”邵其轩将空酒杯从他手里抽出来,放在一旁,对他道:“回家了啊。”

    唐劲酒品甚好,喝醉了也从不闹事。他看了邵其轩一眼,扶着额头轻笑:“你从法国看完谢阑珊回来了?被未婚妻甩了这么久,只能偷偷去看她的滋味怎么样?”

    “……”

    邵其轩确定他是喝醉了。

    唐劲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会让人不痛快。唐劲存心要人不痛快,可以拿出很多手段。平时这些手段都被他藏着,被他用理智、道德、良心压着,这会儿酒精毁灭了它们,一个从唐家出来的唐劲就出现了,会作恶、也擅长作恶。

    “你过分了啊。”

    邵其轩多年修炼的好脾气在这一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不跟他计较,还有好耐心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陪他聊一会儿:“我被甩了一年了,看样子,还得被甩好几年。”

    说完,又招呼侍者:“来两杯冰水。”

    两人都是这里的常客,侍者见了是邵其轩,立刻倒了两杯冰水过来,还不忘在里面放了解酒的柠檬,“邵医生,还是你兴致好,在我们这寸土寸金的天堂喝冰水。”

    “天堂?”邵其轩笑笑,把冰水推到唐劲面前,意味深长:“喜欢的人不在自己身边,去哪里都是地狱。”

    唐劲看着眼前的冰水,手指触了一下浮起的冰块,手法甚好,浮冰绕着杯沿转了一圈,叮当作响,引来周围数道女性爱慕的目光。

    他没有说话,心里有一场难过要化解。他想他和她之间的这一场感情,是否一开始就是他错了?喜欢了立刻要表达,表达了立刻要天长地久,这样一意孤行的草率,寿命很短。

    苏小猫常常令他感到不安,失去的不安,陌路的不安。从前他不曾去细想这样的害怕究竟从何而来,只在她忙忙碌碌的身影中隐隐察觉他这种害怕会成倍增加。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中国古人的智慧多么不可小觑,在字里就已经告诉了他答案,所谓“忙”,就是“心亡”,她停不下来,她总是很忙,她的心里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多多余的位置留给他。

    “其轩。”

    “嗯?”

    “我好爱她。”

    “……”

    听见这一声冷不防的真心话,邵其轩表情复杂,手里动作没拿稳,差点把杯子掉了。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句安慰人的话,哪句都安慰不了。

    爱上一个人就一爱到底的唐劲,如何安慰?

    最后,邵其轩伸手扶在他左肩,给他抚慰:“唐劲啊。”

    唐劲懂的。

    他闭上眼,仰头将冰水一饮而尽,“我明白,所谓喜欢一个人,就是可以无限接近,但永远无法彻底到达。”

    苏小猫的野望太辽阔了。

    杀遍东南沿海,还可驰骋内陆,砍尽千古华夏,还可远征彼岸。

    一个男人的真心,在她那里,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古人念,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你告诉我,如何不终?

    事物都有两面性。

    苏小猫觉得这话很妙。

    波澜壮阔的海平面,此刻在凌晨黑色的天幕之下,展现出一派生死勿论的黑色冰冷。公海永远有它最雄伟的魅力,人类、船只、日升、波涛,不过是千古一瞬,轮回道中的一抹影子,但就是这些一抹抹的影子,永远学不会承认自己的微,要在这天地间闯一闯,阔一阔。

    生死有命,不过如此。

    苏小猫几年前考驾照时爱上了速度带来的刺激感,心血来潮顺便跑去沿海学了个游艇驾驶,这几年虽然没机会开过游艇,但记忆力真是个惊人的东西,硬是对得起她那点学习费,一摸到游艇控制杆,感觉全上来了,仿佛几年的空白不过是潇洒走一回,如今全回来了。

    这一路开过来,也算是刺激到位了,有半路拦截的、持枪放暗枪的、抢不了人抢船的,她一个记者,硬是把游艇开成了一个公海警卫队的水平。有她这么个办事得力的手下,看把丁延划算的。

    不远处停着一艘货轮,吨位可观。

    货轮船头站着几个人,为首的那人姓刘,全名刘油,人称“石油刘”,嘴里叼着一根烟,眯着眼睛往望远镜里去看。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做生意之前,他都会像欣赏大片一样欣赏一段生死追逐戏。

    看了一刻钟,石油大佬刘总放下望远镜,高度赞扬:“好身手,还是个姑娘。”

    说完,仿佛要邀请人做见证,顺手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一旁。站在旁边的下属立刻接了过去,拿起望远镜眺望。镜头里,一个年轻的女子越来越近,先是脸,再是表情,最后连眼神都看得清了,是那一种辨不清隶属三教九流、还是良家妇女的神情。

    镜头越来越近,这身影最后一个动作是熄了游艇的火,从甲板上纵身一跃,下属放下望远镜的时候,她已经气定神闲地站在众人面前了。

    苏小猫指指海平面一路躲避的干扰,“刘总,你这生意不好做啊,我人还没到,你倒已经动手了。”

    刘总大笑,一边用力抽烟一边走过去,笑道:“规矩。不试一试,我怎么能放心让你登船呢。”

    “哦?”苏小猫掸了掸身上溅到的水花,闲话家常般地开口:“试出什么来了?”

    “同道中人。”

    “怎么讲?”

    “苏小姐这么俊的身手,不是这行混的,还能是哪行呢。做生意,一定要是内行才可以,否则,就有被外人探听了去的危险。”

    苏小猫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对这番赞美照单全收:“你遇上我,是你走运了。”

    “那么,请吧,”刘总伸手往船舱一指,有引路的意思:“进去坐一坐,喝杯茶,也好谈事情。”

    “不了,”她似乎毫无兴趣,往船沿边一靠,抬了抬下巴:“就在这里谈吧。”

    “风这么大,还下雨,海平面这么晃。在这儿谈一桩过千万的生意,话说不开。”

    “话能不能说开是其次,重要的是安全。”

    苏小猫一笑,这笑容完全是老江湖的那一种笑法了。她拍了拍手里的箱子,声音厚重,让后者听出来这箱子里货真价实的一叠钱,而不是空的。

    她眯着眼,敞开天窗说亮话:“少说几百万的订金在我手里,这会儿跟你进去,万一你反悔要干掉我独吞,我跑都跑不掉。在这儿就不一样了,我人跑不掉,箱子往海里一扔就行,你也捞不到好处。”

    刘油大笑,笑容洪亮,胸腔起起伏伏,颇为震动。

    “苏小姐,这么年轻,却是个妙人。”

    他似乎来了兴致,一锤定音:“好,我们就在这里谈。”

    苏小猫放下箱子,快人快语:“我只问三个问题。你回答一个,我交一叠钱,问完三个,钱全是你的。”

    “好,你问。”

    “我拿货,最重要的是安全。所以,这货的来源是不是唐家?我只信得过唐家的担保,而不是你刘油的。”

    刘总笑得一派贵气,是那一种出自大户人家的贵气:“我刘油在唐家做事二十多载,论资排辈也算是唐家的要人,这货是我拿的,从我手里出的,当然一切责任都有唐家保底,跟你做生意的不是我,而是唐家。”

    “好。唐家是大户人家,我信的是唐家,怕的也是唐家。这单生意既然我做了,也就证明我知道了你们在公海走私成品油的事,偷装、绕过设关地、逃避海关监管、伪报成国内贸易。短短一个月,靠港口营生做四单生意,涉税就可以过亿。我成了你们的下家,不能不担心万一我出了事,被抓了,唐家是否会派人来灭我的口,保全自身?”

    “……”

    刘总眯着眼,看着眼前的这一个小女子。

    如此精明,哪里有半分女子的模样。他在这鱼龙混杂的地界干了这么多年,看得透人,眼前这人他看得出来,胆量过人,敢拼敢死。有一瞬间他有些懊恼,怎么这一遭生意就接了这么个下家。女人的钱不好赚,年轻女人的钱尤其不好赚,道上混过的年轻女人的钱赚起来尤其难上加难。

    场面一时陷入死寂。

    海平面起了风,惊涛拍岸,一艘货轮在风浪里摇来晃去。

    刘总笑笑开口,声音跟着风,飘忽不定:“不被抓到,不就好了嘛。”

    年轻人面前,他没有要把情况隐藏起来的打算。年纪大了,能时不时露一把轻狂,吓一吓年轻人,是人生一大快事,他享受其中,何乐不为。

    “若是你没有本事,被抓了,我也有保全自身的需求,为了自身需求而做点不得已的事,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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